《读诗》年第四期
念·长歌舍
不论岁月是否介意,我们的绝技
依然可用这些杯子来说明。
一举杯,朋友的朋友
不是来自宇宙的深处,就是来自
现实的边缘。一旦放下,举过的杯子
便如同飞入山林的斑鸠。
放眼望去,心念依然孤悬在嵯峨中。
长歌比长河,哪一个更配得上
比绝妙的浪花还清醒的,半个我。
注:念长歌舍,大理古城区内的一处客栈。
苍山脚下丛书
昨天是眼泪与圣徒——
点名时,好像没有遗漏,
但实际上,我们比我还少。
今天是眼泪与过客——
但至少,我们已拥有了
让诗也猜不透的面容。
就这样,一个过渡绷紧了人生的厌倦。
而长歌雇我们寻找新的耳朵;
但在醉酒之前,我们更喜欢使用
新的眼睛。下过的小雨
很容易被认出,因为小雨中
还有更小的雨。我记得吃过的
最好吃的东西是,百合爱上了南瓜。
稍远一点,黄昏渐进,
大理的晚霞骑上背后的山顶,
静静地,挥霍宇宙的美丽。
这是一堂课。或者,这只是
我们的渺小正派于我们的脆弱。
——赠李森
苍山洱海之间协会
表面之下,一只鼓美丽如
你正在和狮子交流
陌生的思想。表面看去
本地绝没有狮子,所以你
必须明确指出:现实是一头狮子,
我才不算说谎。或者内心深处,
我们的确有过几次那样的吼叫。
而表面之上,你追赶过的时间
似乎正反过来,开始追赶你。
你一边跑,一边与山樱花合影:
就好像它们的繁丽刚巧可用于洗刷
你曾和我激烈争执过的——
表面之下没有人是无辜的。
就这样结束,其实也算不上
什么例外;如同落下的鼓槌
在树枝上变成了活泼的山雀。
——赠潘洗尘
洱海丛书
来自哈尔滨不如
来自昆明。来自昆明
不如来自上海,来自上海
不如来自新疆。来自新疆不如
来自南京。来自南京
不如来自深圳。来自济南
不如来自杭州,来自杭州
不如来自海南。或者就拿你举例吧。
你来自北京不如来自洱海。
更极端的,你来自宇宙也不如来自洱海。
这和阴郁的逻辑无关,
这差不多也和明媚的方向无关;
这有点像它里面的鱼
吃透了世界如影子的影子;
或者,这就好像它岸上的水鸟
摸准了献给另一个故乡的
唯一的调门。归宿就这样开始了。
——赠树才
在大理望星空协会
最幸运的,三秒钟后
更正为,最意外的;
又过了两秒,变成最难忘的;
接着,最隐秘的,也想借你的身体
试一试,生活的幽暗中
还会有哪些准确的反应。
最好的信任并没埋没过孤独。
最重要的是你依然会因头顶的璀璨醒来。
突然间,你好像学会了
用浩渺收网。它不再是一个词,
它安静如一个巨大的回声;
从现场的迹象看,它和璀璨很像,
相似到你陌生如我,也在努力分辨——
璀璨是高原夜晚中的一种练习,
比内在更擅长拥抱真正的我。
过大理古城西门丛书
门打开时,你不是呆在里面,
就是呆在外面。你没想到你最终等到的,
是一次挖掘。拆迁了那么多建筑,
从迷宫中拆掉的门,不会比它更神秘。
暧昧地,修缮了那么多东西,
从新现实中运来的门,不会比它更合适。
我们的得失,有时更像是
双肩包里的创可贴。有时我也不理解
我为什么会,仅仅因频繁地比较
两地的空气,而变成想踢天使屁股的人。
当然,我还是更倾向于信任
温柔的目光里放着一把安静的起子。
稍微一眯眼,春光反而浩瀚。
好吧。假如五月曾是你谈论过的翅膀,
那么,三月就是你刚抚摸过的,
还没来得及认出的尾巴。弦外之音
哪里会这么简单:春天是你身上的羊皮,
而我们早已不再是我们身上的狼。
一个人的洱海协会
接近它时,最先缩短的,
仿佛不是你和它之间的距离。
假如我们的好奇有过一个底线,
最终被缩短的,也不是你和自然之间的距离。
从旅途的疲倦中,你猛然意识到
没有一种思想曾比人生的厌倦更深刻。
但大湖,毕竟不同于江湖,
闪烁的水影中始终有一个铿锵
比风的睡眠还碧绿。就凭这一点,
挺拔的心弦足以将你拨回到
风景的起点。其实没人介绍,
你也能感到,它长长的形状如同
史前巨兽的耳朵。漫游勾兑神游,
荡漾这个词,怎么惹着你了——
它不过是建议,世界也不妨是
荡漾的一个脚注。随便你走到哪儿,
对面都是苍茫的风景。随便你怎么缄默,
对称的记忆都不会放过你。
甚至,随便你怎么小心我们的情感,
它都能将一条弓鱼变成潜伏在水下的法官。
在大理我们曾把空气比作大象协会
曾经,从丛林归来的人
以为我们要想真正走出世界
也得用到一头大象。
脊背上落了雪,群山如白象
在周围,将时间的背景
稳稳地,支撑在一个好脾气中。
而我们的坏心情之所以无耻,
仿佛是因为这幻觉,或者这思想
在我们身上试用了新的润滑剂。
也许,用看不见的大象区分夏天和冬天,
确实可以从我们内部引诱出
一些东西,并加以焚毁。
而你在远处看到的青烟就是这样形成的。
没准,我们将空气比作大象
也不止是一种解脱。
云南酸角丛书
童年的小过失中它常常是
必不可少的同伙,瘦长的热带身材,
脆裂的陈皮内有陌生的甜
一再点拨甜的陌生。原来这家伙
就是罗望子。从非洲一直魅力到
印度人发明了咖喱。微妙的柠檬酸
尽管那时还缺少文字说明,
但它的诱惑是成功的;
它诱惑我想到高高的标语墙后
更多的猪肉和白米。
但现在看来,它的安慰似乎更成功——
带着圣婴的形状,它潜伏到
我的胃口中,就好像艰难的世事里
我们的记忆是否深切,
最终是由我们的舌尖决定的。
西门外丛书
下午横过马路时,确实见过
一只灰喜鹊飞掠树梢的样子
像有条狗在身后追赶它。
我们从猫身上借了新眼光,
但不怎么管用。很快,
天就黑得像浓密的绿叶中
藏着一对折断的翅膀。
除古老的恐惧外,颤栗解释了一切。
而我们凭拥有现实躲过了一劫。
我们买了票,而且裤兜里塞满的
各种票证,足以将死亡
也压出一道凹痕;但我们没在船上。
我们的船在陆地上,看上去更大。
五天前,我们住的地方在瘦西湖的
西门外。两星期前,同样是西门外,
但地点已飞移到大理古城,我们吃了
羊骨汤米线。总的印象是,时间很快会过去。
幸好时间并不全在时间的西门外。
《读诗》年第三期
世界诗人日丛书
同样的话,在菊花面前说
和在牡丹面前说,
意思会大不一样。更何况现实之花
常常遥远如我们从尘土中来
但却不必归于尘土。
拆掉回音壁一看,
原来耳朵是我们的纪念碑,
但耳朵什么时候可靠过?
怎么看,心,都是最美的坟墓,
但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美人
曾死于心。菊花在生长,
心,从里面看着。
心,安静得好像有只蝴蝶
正停歇在篱笆上。
我承认,我是一个有罪的见证人——
因为除了陶渊明的菊花,
我确实没见过别的菊花。
写给喜鹊的信丛书
表面看去,两件事
都无关生活的堕落:有点暧昧
但又不是暧昧得不同寻常。
第一件事,给喜鹊写封信真有这么难吗?
无论你写什么,它们
都看不懂。但它们不是
一般意义上的文盲。
很多时候,你甚至能感觉到
它们有天赋的阅读能力,
能在你之前读懂风之书。
第二件事,那巨大的障碍
犹如一座冰山,但你克服了它。
给喜鹊的信已经写好,
但送信的人呢。我们之中
真的没人能送出这封信吗?
于是,你开始想到我们的另一面。
事实上你已不可能虚度春天丛书
你遇到一个谜就好像
我们正急需一只密封的箱子——
无锁,无钥匙,在打过叉的地方抹了蜜,
但不知道管用不管用。
你身上有东西看上去
像木头,但我们却无法把它砍掉,
然后刨光。要是我们身上
也有比鸡翅木更好的原料,怎么办?
要是我们身上的铁,发出了新芽,
钉子还愿意站在笼子一边吗?
接着,有鸟来啄你,新鲜你比思想更嫩绿;
打了叉,且嘴上有蜜,你还有资格否认什么呢?
世界睡眠日丛书
你登不上那座山峰,
说明你的睡眠中还缺少一把冰镐。
你没能采到那颗珍珠,
说明你的睡眠中缺少波浪。
如果你再多睡一小时,
你就会睡到我。但是,请记住:
和深浅无关,我这样交代问题,
我始终在睡眠的反面。
你现在还看不见我,但事情
也可能简单得像你现在还看不见蜻蜓
或萤火虫:它们还在睡眠,
它们的睡眠从未出过错。
它们的睡眠时间很严格,让世界看上去像
一座早春的池塘。靠什么保证质量呢?
如果我说此时,它们的睡眠像一份火星的礼物,
已在朝我们急速飞来的半途中。
真实的瞬间丛书
九条狗分别出现在街头和街角,大街上的政治看上去空荡荡的。冷在练习更冷。
八只喜鹊沿河边放飞它们自己的黑白风筝,你被从里面系紧了,如果那不是绳索,
那还能是什么?七辆出租车驶过阅读即谋杀。所以最惊人的,肯定不是只留下了六具尸体。
身旁,五只口袋提着生活的秘密,里面装着的草莓像文盲也有过可爱的时候。
四条河已全部化冻,开始为春天贡献倒影,但里面的鱼却一个比一个悬念。
三个人从超市的侧门走出来,两只苹果停止了争论。你怎么知道你皮上的
农药,就比我的少?但我们确实知道,一条道上,可以不必只有一种黑暗。
陨石丛书
每次,听到她说话,
那个声音都会像一块陨石
爆炸在苹果的脑袋里——
就好像只有不可逆转的粉碎性
才能震撼那个秘密;
然后,冲击波掀起的巨大的气浪
将最后的稻草分散成
无数的冷箭,射向你最信任的
那个我。你的疑问是,就算是金子做的,
苹果真有这么漂亮的脑袋吗?
芹菜的琴丛书
我用芹菜做了
一把琴,它也许是世界上
最瘦的琴。看上去同样很新鲜。
碧绿的琴弦,镇静如
你遇到了宇宙中最难的事情
但并不缺少线索。
弹奏它时,我确信
你有一双手,不仅我没见过,
死神也没见过。
野狗丛书
脏乱的毛发,迷离的眼神里
像是有钉子还没有拔出。
一团肉,但是比同样大小的石头更重,
滚动得也更快。一旦它滚动,
地平线就会平行于峭壁。
西西弗斯把更大的石头
推向山顶时,它曾在一旁放哨,
或是充当临时的见证人。
它能看明白所有的距离,
所以,它不希望你靠得太近;
当你把从麦当劳买来的食物丢给它,
从它敏捷的身手,你总算看懂了一件事:
对这个世界而言,比起你
它更善于判断什么才是垃圾。
看着它,你知道你的心
现在还不够强大,你还不能把它领回
你的家。但看着它,你知道
有一天你的心终会强大到
为它指出,它能从你的命运里
借走什么,却不必归还。
年夜饭丛书
如果我没走进厨房,
如果我不能肯定,我的厨房
是我的洞穴,那么确实可以说,
时间塑造了我,就像时间塑造了你。
但是,我的厨房就是
我漆黑的洞穴。我走了进去;
古老的味道全在,
全都集中在一个等待里。
就凭这砂锅,炒勺,蒸屉,筷子,
我重新塑造了时间。
如果我不能肯定,塑造时间
就意味着塑造你心中的味道,
那么,如此频繁地一再转身,
我就会像只老鼠,错过我的骄傲;
就好像在这洞穴的尽头,
我已错过传说中的恶兽,就好像
它的名字也可以不叫年。
就凭这大料,南瓜,肘子,米酒,
我塑造了我的厨艺。秘诀就在我煮过时间,
也蒸过时间,直到每个盘子里的浓汁,
看上去像时间的颜料。
是的,画中的主角已经变了——
从前,无需走进厨房,我就能吃掉一座山。
现在,轮到我的父母已无需再跨入厨房一步。
鲍鱼无法想象诗歌中没有鲍鱼丛书
没有翅膀,飞,也难不倒鲍鱼。
这就如同,飞,难不倒雨珠里
透明的你中有我。
会飞的鲍鱼,在半空中给时间加油。
加过油之后,时间会进化成
你我的时光。从大连到北京,就好像
从兄弟到兄弟。大海,始终在那里——
它怎么可能有别的意思?
它怎么还需要别的意思!
你猜,只有排除了所有的自我之后,
我才能从新鲜的鲍鱼中找到
一个自我。没错,没有自我,
也难不倒你我的诗歌。但没有自我,
鲍鱼如何知道诗不是别的美味?
我又如何能一次摸全我的九个螺孔,
而不惊讶于原始的波浪并未忘记
我们是从海洋深处爬上陆地的?
我有粗糙的硬壳,只有巨浪
才在诗歌的梦中使用过
如此坚强的盾牌。你说的不错,
硬壳上那些语言的黑斑,在秘密的契约中,
确实已成为珍珠般的光泽的,唯一的邻居。
你猜,你我和语言为邻的时间
要长过鲍鱼进化的时间。我猜,你猜的不错。
信物学丛书
风尘的秘密间歇中,
礼物是它的皮,绷紧过
一个小宇宙。你被拉下了,
但你并不曾迷失。
再进一步,礼物是它的内容,
它的核心。事实上,它已充实到
即使是最神秘的肉
也不会有这么柔软的
内容。并且出于完美,
礼物也确实是它的肉——
全部的弹性饱满得像
一个巨大的浮力,能浮起
我们有过的所有的沉沦。
抚摸它,就像抚摸遥远的白云。
所以,它充满的是礼物,
但在你眼里,它只能叫信物。
有一种悬念叫羞耻丛书
大霾和坟墓之间的
宽松的竞争终于有了结局。
比活埋更暧昧的悬念
是羞耻。死亡替我们感到羞耻。
霎时间,我像是来到了
水底世界。所有的建筑看上去
都比海底的岩石睡得还安静。
我们选择过什么,以至于我们的无辜
比海底的沙子有着更多的秘密。
我走动,但游动的感觉
更内在,就好像我在昏暗的洋流中
有个外号叫超级鳗鳕。
暧昧的美味才有如此暧昧的透明度。
所以,不是没有一点点透明度。
假如没有透明度,就只有呼吸的拳头了。
最硬的刺已被漏洞套紧,所以
也不是没有一点点能见度;
假如没有能见度,沉闷的棉花
早就把大霾压塌了。现在轮到我
做透析了:我替死亡感到羞耻。
私人鸟类学丛书
我今天分别看到过喜鹊,乌鸦,
麻雀和楔尾伯劳。也许还有纵纹腹小鸮
但隔得太远,没法确定。
能确定的是,我和第一只喜鹊的距离
是三十米,和第一只乌鸦的距离
是四十九米,和第一只麻雀的距离
不到五米。楔尾伯劳只出现过一次,
所以,我和伯劳之间唯一的距离是十六米。
也可这么理解,我和这些鸟之间的距离
经常会变化。但算起来,我和它们之间的
平均距离在冬天是二十五米。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也许就是
我和死亡之间的距离。见到你之后,
这感觉更像是一副骨架,撑起了百灵眼中的恐龙。
好色的蔬菜丛书
意识到土地的意义
尚未被完全污染之后,
我爱上了种菜。我种的西红柿
表皮上透着诗歌红。所以,
我并不惊异于攥紧的拳头里
握着的有时是一道彩虹。
我种的小油菜泛着诗歌绿,
所以,新鲜岂止是一种滋味。
我种的四季豆富含诗歌氨基酸,
不偏食,偏心才有底牌可言。
我种的菜花让诗歌的生殖器
沉重如硕大的花球,洁白而紧凑。
我种的南瓜洋溢着诗歌黄,
靠底色环保,本色才有面子。
我种的茄子像一只小圆鼓
从内部膨胀着诗歌的紫色。
顺便提一下,小说的紫色
已由美国人艾丽丝﹒沃克写出。
年的夏天,我花了一个晚上
把它读了两遍。从此,觉醒的颜色
就由紫色来定性。我喜爱清晨,
也主要是因为一天之中只有这时
紫色才会准确地出现在天边。
我种的那些蔬菜看不见
天空中的紫色,但它们喜欢我
起得比清晨还早。它们的喜欢
可以作为一种信任延伸到
我的色谱声明中:我的时光只限于清晨。
我的清晨,就是我的上午和我的下午。
我们的沉默细得像一颗白色的子弹丛书
你爬上我身体里的山坡,
看见几只喜鹊在稀疏的树林里
整理空气的秘密合同。
雪,打断了冷漠的世界。
霎那间,我们的沉默细得像
一颗白色的子弹。
而我甚至还不认识你,但没关系,
喜鹊,打断了我的好奇。
开始融化的雪已认出了你。
艾曼纽·丽娃丛书
维纳斯美容院里,你不是我。
金羊毛还用得着涂色吗?
揪一把,手心里也许会握紧一个眼神,
就仿佛因为广岛之恋,
我,可以活得好像美狄亚
在年有一个会说汉语的弟弟。
在此之前,阿尔蒂尔·兰波
厌倦了情色疗法;因为
爱,在男人和狗之间,替非洲的沙子
做出了最后的选择。意思就是
我不反对,自由,必须精确到
在太平洋的夜里听不到哭泣。
你就这么想吧:巴黎的意义
什么时候曾输给过时间历险记。
是的。蓝白红重塑了轮回的雕像,
我像疯了的马一样走动——
但不是因为寂寞的心灵,
但也不是因为波浪想隐瞒漂泊;
所以,即使没有骗子托马斯,
也轮不到我远离巴西。
注:艾曼纽·丽娃(EmmanuelleRiva,-),法国女演员。
冬天的锤子丛书
空气的锤子落下来
砸在死硬的冻冰上。
我,很像那个被砸过的坑眼,
有人也很像那些飞溅的冰茬;
而锤子使了这么大劲儿,
你应该很像那个听起来很响的声音;
但是很奇怪,我们等了这么久,
却只有喜鹊起伏在美丽的错误中。
必要的天使丛书
到处都是迷宫,但医院走廊的尽头
却有迷宫的弱项。天知道
我为什么喜欢听到他
像买通了死亡的神经似地轻声叫喊:
还有租船的没有?其实,
他想说的是,还有租床的没有。
但由于口音里有一口废弃的矿井,
每次,病房里所有的人,都把租床
听成了租船。一晚上,十块钱。
行军床上,简易支撑起粗糙的异乡。
快散架的感觉刺激着我
在黑暗的怪癖中寻求一种新平衡——
肉体的平衡中,波浪的平衡
后面紧接着语言的平衡,以及
我作为病床前的儿子的眼泪的平衡,
而灵魂的平衡还远远排在后面呢。
上半夜,我租的床的确像船,
而且是黑暗的水中一条沉船。
下半夜,我租的床像一块长长的砧板,
很奇怪,睡不着的肉并不具体。
我的父亲刚动过大手术,他的鼾声像汽笛,
于是,在福尔马林最缥缈的那一刻,
每个黎明都像是一个港口。
而我作为儿子的航行却还没有结束。
世界末日丛书
他们预言我的时候,
我还呆在盒子里。神秘的盒子,
但即使你无知到极点,你也曾见过
它的各种形状。你愿意的话,
也不妨亲自动手试试。盒子的大小
不是重点。这一点,亚述人早就察觉到了。
亚述人制作了最有想法的盒子,
盒子里只有影子。盒子里只能装下影子。
他们相信只要提到我的影子就够了。
对于世界的腐败,影子是最好的惩戒。
但我有更好的想法,我的影子
还必须加上你的影子。但假如惩罚
也不是重点呢?该死的波提切利
不会制作盒子,只知道画画;
为了讨伟大的意大利的欢心,
他将我引诱到神秘的诞生。
从那一刻起,我常常会弄丢那盒子。
我感到我的影子被透支了,我的影子分散
并被稀释进了每一天。但是,
每一天都有世界末日的影子
也不会是重点。就像今天,玛雅人预言我
将以灾难的方式终结所有的苦难。
但假如深刻的警示也不是重点呢?
我是不可预言的。关于我,
每个预言都是一片落叶。关于我,
我必须申明,每个预言都可能是对的。
所以,是否准确也不是重点。
真正的重点,我现在只能透露一半:
你读到这首诗,表明这首诗还活着,
而我始终都会和你在一起。
或者,就让他们重新再计算一遍吧。
尖锐的信任丛书
一年中总会有这一天,
你得学会信任寒冷,
从尖锐地信任到尖锐的信任。
第一种情形,说的似乎是
它会是你的一个起点——
就好像钉子,用个准确的小眼
就能固定住最冰冷的日子。
第二种情形,说的是
寒冷,实际上比你经受住了
来自内部的更严格的意义的筛选;
寒冷的意义并不比每一天
都像一片树叶那样更隐晦,或更明晰。
信任寒冷,该熔化的东西
到时候才会融化成一种自觉——
就仿佛真要和冬天的童话妥协的话,
也只有曙光才是你唯一的对象
《读诗》年第一期
白山红叶丛书红与白,在这里出现了新的联系。红歌与白耳朵。红刀子与白皮肤。红唇放肆枫露,白记忆斟酌雪白印象。你没弄错吧。你的名字叫臧棣,山的名字叫白山。你还有其他的名字。你知道一个名字能将一个现实折叠起来,放进它的音色之中,直到在沉默中爆发。而这座山从不知道它自己叫白山,但是很明显,它不会喜欢其他的名字。宏伟的静物,再次纠正了大自然中唯一的对象。没和自然谈过恋爱的人不会真正懂得失恋的含义,也不会真正理解耻辱的含义。他的绝望不会自然地愈合成完美的伤口。他冒充过你,但是没有用。他瞒不过爱爬上山的人。他瞒不过纯粹的现实。这里。白色的现实,有益或无益,全看红叶红得是否心领神会。一旦孤立出来,红比自我更容易灵魂出窍。红,没有对手。虽然它曾面对过很多词与物。司汤达描绘过爱的边界,那里,长着高大的橡树,红枫却少见。小松鼠灵巧地钻过篱笆,像在示范如何越界。假如它成功了,你真的会属鼠吗?爱的边界也是语言的边界,漫山的红叶,像是一次大规模的蜕皮。但是冬天的雪会带来另一张皮。红与白,交错在真真假假中,当我们比一个名字还饥饿,我们使用着的语言就不止是一张皮。纪念王尔德丛书每个诗人的灵魂中都有一种特殊的曙光-------德里克·沃尔科特曙光作为一种惩罚。但是,他认出宿命好过诱惑是例外。他提到曙光的次数比尼采少,但曙光的影子里却浩淼着他的忠诚。他的路,通向我们只能在月光下找到我们自己。沿途,人性的荆棘表明道德毫无经验可言。快乐的王子像燕子偏离了原型。飞去的,还会再飞来,这是悲剧的起点。飞来的,又会飞走,这是喜剧的起点。我们难以原谅他的唯一原因是,他不会弄错我们的弱点。粗俗的伦敦唯美地审判了他。同性恋只是一个幌子。自深渊,他幽默地注意到我们的问题,没点疯狂是无法解决的。每个人生下来都是一个王。他重复兰波就好像兰波从未说过每个人都是艺术家。伦敦的监狱是他的浪漫的祭坛,因为他给人生下的定义是生活是一种艺术。直到死神去法国的床头拜访他,他也没弄清他说的这句话:艺术是世界上唯一严肃的事究竟错在了哪里。自私的巨人。他的野心是他想改变我们的感觉,就像他宣称——我不想改变英国的任何东西,除了天气。绝唱就是不和自我讲条件,因为诗歌拯救一切。他知道为什么一个人有时候只喜欢和墙说话。比如,迷人的人,其实没别的意思,那不过意味着我们大胆地设想过一个秘密。爱是盲目的,但新鲜的是,爱也是世界上最好的避难所。好人发明神话,邪恶的人制作颂歌。比如,猫只有过去,而老鼠只有未来。你的灵魂里有一件东西永远不会离开你。宽恕的弦外之音是:请不要向那个钢琴师开枪。见鬼。你没看见吗?他已经尽力了。他天才得太容易了。玫瑰的愤怒。受夜莺的冲动启发,他甚至想帮世界也染上一点天才。真实的世界仅仅是一群个体。他断言,这对情感有好处。因为永恒比想象得要脆弱,他想再一次发明我们的轮回。能见度丛书
飞雪撕碎了自我。白色的风景
给轮回降温。什么样的消息会好过
肉体已无需克服灵魂的弱点?
什么样的美妙会直接生动于请尊重美妙?
接着,漫天的飞舞将忘我推荐给
睡在咖啡旁边的小腰鼓。
敲一下,山茶花就会抖动一次翅膀。
多瓣的翅膀,什么样的启发
会比它们的冷艳更猛烈于
你已不介意虚度此生呢?
敲两下,柿子就会像橙黄的橡皮球从树上坠落。
直到这时,你才明白不采摘它们,
是因为它们是特意留给鸟类的过冬的食物。
所以,心跳的意思是,你能感觉到
秋刀鱼穿过乌鸦的信仰的胃口时
摆过几次尾巴吗?散去的山雾里
有散不去的口音:亡灵们友好过,
死亡才会带来死亡的可能。你的白发
已多过黑发,就仿佛人生的平衡木上
挤满了荒草的可爱而笨拙的脚步。
什么样的从容好过欲望的白色的沉默?
一天之内,下过鹅毛大雪,
也下过薄雪花。甚至还下过脆响的冰霰。
所以,自我从来就公正于各种现象。
天气预报说,太阳像一条鱿鱼
正朝你头顶上发亮的云海游过来。
万象丛书
除了好奇,一万头大象还能是什么意思?
除了神秘的热情,一万头大象还能聚集什么?
世界的丛林,但就在边上,你能看到一把扳手和几颗螺丝钉。
而几天前,你能找到的,只是野兽的粪便
和发情期里的一些混乱的涂抹。野蛮的喜剧,
但是,哪怕再微弱,呼吸也比恐惧中的希望要新鲜。
经过伪装之后,陷阱甚至比深渊还大。
但是,记住,奇异的,从来就不是你能分辨出什么。
只要动一下,燕子就能轻易地穿越虚无。
除了铁钩,再给燕子一个恰当的紫色比喻吧。
除了指南针微妙于真相有深有浅,再给风景一点时间吧。
好的。你这就把香蕉从左边的裤兜放进右边的裤兜。
万象如同传票。所以,大小从来就不是
一个很深的问题。更新鲜的是,声响越来越真切——
不多不少,一万头大象正在走出乌云的睡眠。
似曾相识丛书白乌鸦感觉不到地有多厚,它只想让你知道它比其他的乌鸦更知道什么叫天高。你真觉得这事需要麻烦尺子吗?它的双脚紧紧抓住屋顶上的电视天线,从现在开始,除了神秘的爱之外什么都是倒计时。转播就要开始啰。现场光滑得像情场。它惊奇于你竟然可以代表我,它惊讶于你以前从没见过白色的乌鸦。真实多么精心,就好像天网刚在洗过内裤的水里透过似的。特殊的动静。它真实于我们的虚无并不像你以前想象得那样没有一点颜色。从唯物飞向唯心,除了滑翔,还可以是一只白色的响箭正在它自己的歌声中清醒起来。所有的玫瑰都是影子,才不矛盾你带刺不带刺呢。着落之后,垃圾比慢镜头聪明,它比饥饿更接近于偶然——意思就是,从唯物走向唯心,并不代表你就能一直站在风景的尽头。反自我丛书
从我这里鸽子偷走了你。
你是时间的礼物,现在由于暧昧的律法
你变成了赃物。还有什么好说的,
被偷过之后,你就是赃物。
难道你想争辩为什么鸽子不去偷蓝天?
你惊讶于你从礼物变成赃物,快得就像飞机降落在
刚除过霜的跑道上。而我惊讶于鸽子
除了你之外从未偷过别的东西。
所以对鸽子来说,你依然是时间的礼物,
就好像无论身处何处,你都不会满足于
美丽带给我们的启发。你渴望挑战
从人变成大雁的五个机会。
第六个机会,你想留给从鸽子变成大雁。
美丽的鸽子并不知道失去你之后,
我对笼子做过什么。假如有一天,
鸽子在你的帮助下,真的变成了大雁,
那么,这笼子也会跟着变成一个完美的筹码。
苍鹰丛书
分布于象征有黑有白,
而季节像是它用过的四把刷子。
稳住。就仿佛空气还没有开始燃烧。
最后的青山灵巧在绿水的门槛上,
带翅膀的时间确实稀少,所以,还是由你来定
单独活动中最珍贵的事情是什么吧。
它的盘旋像一个还没有人能看懂的漩涡。
稳住。它盘旋时,世界出现了一个新的底部。
稳住。用垂直的一千米稳住广告里的那只灰兔。
将好眼力用于心灵的新平衡。
你的目光像小小的铅锤,落在它的翅膀上,
落在它的腹部,落在脚爪上。而最终会落在它的背上。
《读诗》年第一期
光棍丛书
光棍光芒万丈
——海子
他们介绍说他是光棍,但看上去不像。
他们解释说他绝对是光棍,
他身上有一种光,可以和最深奥的棍子媲美;
甚至让命运也感到羞耻。
但是,拨火棍却不买帐。
他们暗示说他不仅仅是光棍,但敏感的
现实却感觉不到一点压力。
他们补充说他的外号也叫光棍,
因此,语言是你永远的新娘。
冰岛诗学丛书
她没看出来,你也没看出来。
你见过从鲨鱼变成的人,也见过又变回企鹅的人,
你见过戴耳机的海豹,它最爱听的音乐里
飘着火山的灰。你见过她没有见过的
从熊变成的人,他用笨拙的影子回到
白颜色的家中。真理有很白的那一面。
她问的问题也正是你想问的。
她问,你觉得写诗能教吗?
她的意思是,没有人知道诗里
到底有多少鲨鱼。假如带耳机的海豹也会写诗,
那么,生活就会陷入大海的逻辑。
她的答案其实早就包含在火山石中。
她选火山石作礼物送给你
没准就有这层意思:我们也许能从石头中
学到很多和诗有关的东西,但是,
我们不能教会石头写诗。很显然,
她没听说过,从石头缝里可以蹦出猴子,
她更没见过从石头变成的人。
她被一个角度困在一个角落里,
她无法看见一种情形:假如语言可以教,
那么诗也可以教。诗,常常比语言还要简单。
我的感觉是,你用语言找不到的东西,
你用诗可以得到它。最简单的说法是,
你在北京吃不到的鱼,在雷克雅未克很容易吃到。
我说的是,很容易吃到,有人听懂了吗?
蒲公英丛书
我有恶习介于风花和雪月之间。
好难捉摸。我费劲费到
天性看起来像最后几根草。
碧绿的底线,很任性,还没看清楚对象,
就全都竖起来了。
我被迫对人生使用引号。
一次不行,就拿笨鸟当尺子。
我所有的引号都取自
畜牲们被割下的头;不用看,就知道,
它们看起来很像一对犄角。
我有不改的恶习就是
每次都坚持对恶习使用引号。
我有带引号的恶习介于风花雪和月之间。
接着,带犄角的风把我吹到
带犄角的花面前。定睛一看,
嘿,还真是蒲公英。十二个月里,
我只能认出九月的蒲公英。
会下雪的蒲公英让我认识到
爱能飘出多远。用力吹,小小的降落伞
将自然扳回到偶然。从那散落中,
我看出回归远不止一种。
回归到哪一步,最突出的都是运气。
我不怪带犄角的月亮没尽到见证的责任。
我知道,假如我认真对待一口气,
月亮也可以是发光的蒲公英。
万变学丛书
几个夜晚之后,人生不再暧昧,
清晰得反而像是一笔刚继承的遗产。
我把耳朵尖套在一枚戒指里。
货车隆隆驶过,就好像有一种本能
只能用本能来恢复。谁敢说
轮子没有发明过内心。
狗在叫,月亮的金色圆环润色着
目空一切,而世界新鲜得
好像一根带着牙印的硬骨头。
从侧面看,每种花样
都牵扯出一种运气。是往水星上飞快呢,
还是用石头来试探快呢?
我和我脱节,就好像一个浅
孤立在湖面上。而湖底
比地狱里的真相还深。
极端诗学丛书
空气和诗意押韵,很巧合吧。但空气不负责押运诗意。空气只是
诗的皮肤。很新鲜吧。现在北京的春天来了。空气已不止于一种气息。
除了气息,空气好像还接住过几样你狠狠扔过去的东西。很难解释吧。
其实,弥漫一番,你就会学到很多事情。顺着这条小路,我们开始接近一场赌博。看见那只喜鹊了吗?
我敢打赌,你在一首诗上停留的时间还从未超过一只喜鹊在树枝上栖留的时间。很意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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