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荒寺,格非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月落荒寺,这个极具东方禅意的名字背后,是烟霞散尽的人生感悟,是蝶化庄生的今世情缘。小说以一段充满曲折的男女情事为主线,以典雅的学院派笔触,细密勾勒出都市知识分子与时代同构又游离其外的精神生态。华美的古典诗词穿插其中,营造出亦真亦幻的缥缈氛围,恰如“月落荒寺”这个意象所示的,清净,空无,却有一丝光亮。小说在具有神秘感的故事中蕴含对人生和社会的隐喻,探寻人性内部隐微深邃的复杂性,揭示了当下社会中知识分子的精神境况。眼前的琐碎是实,天边的圆月是虚;目睹的人事为假,耳听的乐曲为真。“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何为真,何为假?一段蝶化庄生的末世余情,来如春梦,去似朝云。标题来自德彪西的名曲,具有东方禅意的名作曲目背后,是烟霞散尽的人生迷思……9考虑到楚云是第一次与朋友们见面,加上她刚来北京不久,很可能没见过什么世面,在前往三里屯的出租车上,林宜生将朋友们各自的脾气习性,向她简单作了个交代。说起李绍基的官场失意以及近来越发古怪的性格,林宜生特意又多唠叨了两句。楚云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笑道:“听你这口气,就好像我不是去吃饭,而是特地去砸场子似的。”其实,林宜生最担心的是赵蓉蓉。其他人都还好说,蓉蓉与楚云见面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他心里实在有些拿不准。周德坤的家位于CBD的核心区。一幢高大的白色建筑矗立在日坛公园的东南角,夕阳在海浪般的玻璃墙体上镀上了一层瑰丽之色,看上去,让人微微有些眼晕。初秋的天空清澈而悠远,庭院的自动喷灌系统正在给草坪和牡丹花圃浇水。水雾冲洗后的大理石地面上,露出了洁白的砾石。不时有丝丝缕缕的小水珠飘落在宜生的脸上,有若淡淡的回忆。林宜生和楚云在公寓门房接受询问并作了登记之后,坐电梯来到了28层。德坤家的阿姨老宋替他们开了门。曾静和李绍基早已经到了。陈渺儿和楚云一照面,就说瞅着她特别眼熟,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她问楚云是不是在光华路上的嘉里中心上班,楚云说,她从未去过什么嘉里中心。渺儿转而又逼问她是不是卖过保险,楚云摇头否认之后,陈渺儿连说“不可能”,弄得楚云十分难堪。她一脸茫然地望着宜生,不知如何作答。站在一旁的曾静因见陈渺儿的话越来越不着调,赶紧过去与楚云寒暄,这才替她解了围。宜生注意到,原先德坤家里养着的七八条流浪狗,忽然都不知了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名叫“小海”的英国猎兔犬——这条狗耷拉着大耳朵,毛色呈柠檬黄,但四条腿却是白色的,看上去生性顽皮好动。它摇着高高竖起的尾巴,一刻不停地在客人们的腿间磕磕绊绊,嗅闻穿行。德坤解释说,自从楼下的邻居第三次向物业投诉并打算将他们告到法院之后,陈渺儿哭红了双眼,最后只得同意德坤找个寺庙,将家中收留的流浪狗放生。德坤压低了声音告诉宜生,他并未按照渺儿的吩咐,将那些狗运往西郊的大觉寺。在百子湾附近的一个立交桥下,经营“花江狗肉”的一位贵州老板最终以很低的价格接受了它们。“这屋子里,怎么有股呛人的烟味?”宜生问了一句。曾静笑道:“快别提这茬了!我们家那位,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个小炉子和两包木炭,说是要当着大伙的面,演示一下古法煮茶的秘技。这不,大包小包地把那些家伙什搬了过来,一个人猫在屋里忙活了这半天,弄得这房子像失了火似的,一壶水还没煮开呢。”德坤招呼大家去里屋喝茶。他们穿过堆满音响器材的大客厅,经由德坤宽敞的画室,来到了最东边的一间书房里。李绍基沾了一脸的炭灰,正在侍弄他的小泥炉。他蹲在墙角,手拿着一把纸扇,慢悠悠地给炉膛扇风。见众人进屋,他只是抬头朝大伙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周德坤嘴里叼着一柄烟斗,在茶几边的藤椅上翘着二郎腿,看着窗外华灯初上的璀璨街景,对绍基道:“要说今天这壶茶,还真不简单。单说这茶叶,得是武夷山岁的周桐和老茶师亲手烘焙的牛栏坑肉桂。光有好茶还不成,还得有好水。农夫山泉够可以的了吧,人家偏偏说不能喝,非得是内蒙阿尔山特供的五藏泉!就差到芭蕉叶上去扫雪了。好水有了,却不兴搁在电水壶里煮,还得备上潮州枫溪的红泥炉和砂铫。炭呢,得是意大利进口的地中海橄榄炭。你说这费劲的!等着吧,等你这铫水烧开了,我们家老宋给泡的这壶杭白菊,早就把大伙儿给灌饱了。”一阵哄笑过后,坐在德坤边上的陈渺儿,也嗲声嗲气地开了腔。她提到了昨晚刚刚收到的一封电子邮件,还有白薇从加拿大“麦城”发来的几张照片。曾静不安地瞥了楚云一眼。她大概是觉得在这样一个场合,当着楚云的面,提起宜生的前妻有点不太合适,就一个劲儿地给陈渺儿递眼色。可渺儿根本不理这个茬儿:“还别说,他们家的院子可真大。除了房前屋后的红枫,院子里种满了野百合、月季、舞鹤草和三色堇。还有一种花,白薇姐说,是从西藏移植过去的,叫喜马拉雅蓝罂粟,漂亮极了。我给她回信说,等将来老了,我也移民加拿大,去麦城跟她做个伴儿……”“她不是去了滑铁卢吗,怎么又变成麦城了?”曾静迷惑不解地望着陈渺儿,问了一句。“还不是一回事!”李绍基从墙角站起身来,松了松腰,阴沉着脸对妻子道:“麦城翻成英文,就是滑铁卢。”砂铫的水煮开之后,李绍基端坐在茶几前,准备泡茶。绍基随身带来了一套景德镇青花茶具。每只小茶杯上均有二十四节气的字样和应景图案,每人认领一只,喝茶时易于区分。因“立春“和“雨水”是李绍基夫妇的专用杯,德坤和渺儿就分别挑选了“小满”和“芒种”。林宜生见楚云坐着没动,替她随手拿了一只,一看上面的字,却是“惊蛰”。李绍基从锡罐中取出几撮茶叶,郑重其事地放在电子小天平上称重。随后他取出公道杯、不锈钢茶漏和龙泉青的小盖碗,依次摆放在鸡翅木的茶海上,开始洗茶。曾静见大伙都不说话,就笑着揶揄道:“你说这都是什么毛病?好好的茶叶,非得洗上两遍。好不容易烧开的一壶水,又是烫,又是洗的,临了还能剩下几滴到嘴里?”第一泡茶出来之后,周德坤抢先端过杯来尝了一口。曾静问她味道怎么样,德坤煞有介事地说,用枫溪炭炉煮出来的五藏泉泡极品“牛肉”,味道的确不同凡响。茶香甘洌而醇厚,既含蓄,又霸道。地中海的橄榄炭也名不虚传,“从这茶汤里,你能闻到西西里阳光的味道。”陈渺儿也端起杯子尝了尝,然后评价说,这茶的确不错,香喷喷的,跟她最爱喝的二舅家炒制的“江油茉莉”一个味儿。李绍基在给宜生夫妇斟茶的时候,楚云说,她最近有些神经衰弱,因为担心晚上失眠,过了中午就不再喝茶。林宜生悄悄地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声劝她,不喝也成,意思意思,尝一口,也不枉费了绍基这半天的工夫。楚云只是笑了笑,没吱声。她仍喝着老宋泡的那壶杭白菊。一直等到大家把第三泡茶喝净,楚云跟前搁着的那杯茶,她始终没碰。曾静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嘴上没说什么,脸色却渐渐地有些难看。“都这会儿了,赵蓉蓉怎么还不来?”曾静将目光转向周德坤,问道。“她今天来不了。她去了珠海。去年夏天她在那儿买了一套商住两用房,眼下正忙着装修。杨庆棠在直隶会馆还有个饭局,他要等会儿才到。要不咱们这就吃饭,边吃边等。”德坤招呼客人移步至餐厅,同时吩咐正在书房门口探头张望的老宋,这就上菜。宋阿姨来自河北张家口的一个山村。周德坤在创作名噪一时的组画“柿子红了”的那段时间,常去张北一带写生。他请女房东当过几回模特儿,后来就将她带回了北京,在家中帮佣。德坤和渺儿都管她叫老宋。因德坤曾给自己看过一幅以老宋的裸体为蓝本的油画作品,宜生从不敢正眼打量她。她今天穿着一件暗花的藕色衬衣,第一次高高地盘起了头,露出了后颈的发际,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林宜生不由得多瞅了她两眼。她看上去要比实际的年龄(五十出头)小很多,白皙而精致的脸上甚至能够看见薄细的静脉。他发现曾静也在偷偷地打量老宋,目光中有一种意味深长的讶异与狐疑。席间,林宜生始终没有忘记楚云面前一口未喝的那杯茶。尽管他平时不好酒,还是与绍基一连喝了七八杯。后来,宜生又强拉着楚云,特意走到曾静的跟前,向她敬酒,并提到了两个月前给她打过的那个电话——她让曾静给伯远介绍英语老师,曾静向他推荐了一个名叫许倩的人,而许倩转而又向自己推荐了楚云。曾静脑子里绕了半天的弯儿,最后才回过神来:“这么说起来,我还是你们的大媒人呢!”曾静一直绷着的脸上,总算有了笑容。▼把时间交给阅读▼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