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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捞金,一手撩夫
——喵哦《商家女儿》
壹
硬白的雪珠夹在风里,敲打着廊下的细竹,发出似呜咽似长叹的响声,头顶的天黑沉沉一片,似乎整个世界都笼在暗淡阴冷里了。
这是大周朝咸安元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也是气候暖湿的静海城近十年来的第一场雪。盐商沈家二房的独生女儿沈云萝裹紧了大红缎面的平金斗篷,悄悄溜出母亲李诗韵的正房,伸出小手试探着去接那些左右乱跳的小白珠子。
一颗雪珠掉在她手心里,似乎轻轻颤抖了一下,沈云萝正要细看,忽觉手心一点沁凉,早已化成了一点水痕。
有趣!她的嘴角不觉便翘了起来,长到四岁,这还是头一次见到雪呢!她大着胆子往台阶下又走了几步,雪珠子簌簌有声,有的沾在斗篷上,更多的滚去了地上,不多时便描出一层半透明的水色。
沈云萝独自玩了一会儿,并没见到奶母宋妈妈来找,便大着胆子往院门外走,刚一转出穿堂,一股裹着热闹人声的风迎面扑来,吹的她一个寒噤,忙又把斗篷紧了紧。
她望向声音的来源,那是大房所在的松风院,三房的清露院,以及老太太的万年堂,除了二房,今天所有的地方都很热闹,因为大伯沈黎要续娶新娘了。
不知道新大伯母长什么样,好不好看?沈云萝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委实想不出来,便丢下不管了。
她踩着白石甬路往院门走,石子湿滑,薄薄的鞋底踩上去有奇异的触感,是她之前从未体验的,因这点新奇的感觉,沈云萝满心欢喜,几乎是蹦跳着出了门。
她在门口回望了一下,并没有看到谁追出来,便立刻撒腿向夹道的右侧跑,青石板铺成的地面宽阔平整,棉鞋踩在薄雪上发出喑哑的沙沙声,不多会儿鞋子就湿了,绣着暗红凌霄花的红锦裤脚上也溅上星星点点的泥水。
她越跑越快,夹道两侧高而深重的院墙飞快地向后退去,将尽头处一个小小的月洞门露了出来,沈云萝眼睛一亮,后花园终于到了!
穿过月洞门,迎眼是一片隐隐的白,想是因为空旷少人的缘故,花园中的积雪也比别处多些。这是沈云萝生平第一次独自出来玩耍,她满心欢喜,蹦跳着向素日最喜欢的半月湖走去,将及到时,忽然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男孩。
男孩穿着一件朱红长袍,高高的个子,瘦的似乎一阵大风就能吹走,脸色出奇的白,两条长眉毛又出奇地黑。他就那么一声不吭地站在湖边,一脸戒备,定定地看着水面。
沈云萝站住脚,好奇地看着他。他是谁呀?客人吗?怎么不在前面坐席却跑来这里?怎么没人跟着他?
又一阵雪珠撒下来,眼看男孩的肩头洇出了一小片水印,她忍不住说:“你怎么不打伞呀?”
男孩回转身看着她,仍旧一言不发。
沈云萝心想,不会是个哑巴吧?忍不住走上前去,掂起脚尖伸手遮在他头顶,说:“你衣服湿了。”
男孩许久才说:“你也没打伞。”
原来不是哑巴!沈云萝松了一口气,笑说:“可是我穿了斗篷呀!”
男孩向旁边退了一步,躲开她遮在自己头顶的小手,又是一阵沉默。
沈云萝心想,这个男孩大概不爱说话吧?她眨了眨眼晴,往前走一步跟他并排站着,也往水面上看去。
雪珠子不紧不慢地下着,小湖面激起阵阵细微的涟漪。
沈云萝说:“我大伯说北地特别冷,连湖底能都冻上,不过我从没见过。”
男孩没说话。
沈云萝又说:“我都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我娘很少让我出门。”
男孩还是没说话。
沈云萝又说:“今天我大伯娶大伯母,大姐三妹她们都要过去看,不过我娘和我不能去。”
男孩终于开口问道:“为什么?”
沈云萝抿了抿嘴唇,说:“她们不告诉我。不过我听见王妈妈说,因为我爹过世的早,祖母觉得我们不吉利。”
男孩紧绷的神色终于松动了一些,低声说:“你难过吗?”
“难过了一会子,现在已经好了。”
“为什么?”
“难过也没用呀,祖母又不会因为我难过就让我去,而且娘说了,爹就在天上看着我们呢,我要是一直难过,爹也会伤心呀。”沈云萝认真地说,“所以我不难过。”
男孩呆住了,许久之后,他黑亮深邃的眼睛眨了一下,低声说:“弟弟也在天上看着我呢,我也不能难过。”
沈云萝使劲点点头,说:“对,我们要好好的。”
雪珠子越下越急,渐渐变成了小雪花,渐渐又变成了大雪片。忽地三声巨响,跟着是一连串绵密脆生的鞭炮声,沈云萝想,大概是大伯母的花轿进门了吧。
奶母宋妈妈挪动着微胖的身躯奔过来,老远就喊:“我的小祖宗,太太到处找你,怎么躲在这里?”奔近了一把把沈云萝搂进怀里,慌乱地掸掉她身上的雪片,急的满眼含泪,“小祖宗,衣服都湿了,这么大雪天,要是冻出个好歹我可怎么活呀!不是说了你在屋里等着,我去前面帮三太太铺好桌围就回来吗?”她说着说着,忽地看见那男孩,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道,“是姚家少爷吗?”
男孩沉默地颔首。
宋妈妈忙撑开伞遮住两个孩子,一边给男孩行礼,又推着沈云萝说:“快叫舅舅,这是你新大伯母的兄弟。”
沈云萝扑哧一笑,说:“哪有这么小的舅舅!”
“辈分在那里,年纪再小也是你舅舅。”宋妈妈一手抱起她,又对男孩说,“姚少爷,快跟我回家去吧,看冻坏了。”
家?以后这里就是家了吗?姚俊卿沉沉的目光掠过灰扑扑的湖面,掠过密密的屋脊和屋脊上的鸱吻,最后停在沈云萝明媚的笑脸上。他忽然低下头,沉声说:“有劳妈妈带路。”
贰
咸安十年的春天来的特别早,还不到三月,柳絮已开始四处飘荡,沈家的亭台楼阁无不是一片雪白,连累的仆妇们一天三四遍地打扫。
云溪院后院的窗下,沈云萝随手捉住一缕透进银红窗纱的柳絮,目光看向了门外,派去取份例的大丫鬟木棉该回来了吧?
果然便听见木棉在院里说:“二姑娘,份例领回来了。”跟着脚步声细碎,纤瘦娇小的木棉转过六幅的素纱屏风,捧着清漆鸡翅木捧盒向她回禀,“香粉、胭脂、口脂、牙粉、头油、澡豆、细纸,一共七样。”
沈云萝瞧了一眼,问她:“能用?还是不能用?”
木棉低头道:“牙粉能用,其他的……有些怪味儿。”
也就是说,连着三个月,三婶分给二房的份例都是坏的。
沈云萝拿起香粉,见是一个白色描梨花的瓷盒,看去倒也雅致,只是一揭开盖子立刻有股刺鼻的浓香扑面而来,熏得她不由地偏过了头。用手指轻捻盒中泛黄的粉末,触感涩滞,轻轻一捏便在指尖粘成一团,全然没有香粉应有的服帖和细腻。
就连分给下人的东西都比这个强些。她从木香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手,问木棉道:“带上东西,随我去三太太那里走一趟。”
两人一路沿着抄手游廊出了二房所在的云溪院,到了沈老太太万年堂的东侧院墙外。此处有大门可以进万年堂再去内院,也可以走夹道穿角门去内院,此时沈云萝不想惊动老太太,遂走了夹道。
内院的西边是三太太张彩儿的清露院,张彩儿带着三房的姨娘和子女住在一起。东边是大太太姚淑宜的松风院,因长房的儿子均已超过十岁搬去了外院,如今只是姚淑宜带着几个姨娘和两个姑娘住着。
小花厅紧挨着内院穿堂,乃是两间打通的敞厅,一向是管家太太与管事娘子们议事的所在。沈家的内宅事务此前是姚淑宜掌管,去年姚淑宜生病,断断续续吃了一阵子药,沈老太太遂命自家侄女张彩儿接过了管家权。此时是辰时光景,张彩儿正在小花厅内听管事娘子回禀各项事务。
眼看便到小花厅门口,木棉紧走几步,向门口的丫头说:“烦妹妹回三太太一声,二姑娘来了。”
那丫头进去之后,半晌不见出来,沈云萝也没理会,径自到门前,木棉见另一个丫头并没有打帘子,便伸手去掀,那丫头慌地拦住她,说:“三太太还没有传,你且等一会儿。”
木棉变了脸色,道:“二姑娘在自己家里见婶婶,怎么还要等通传?平日去老太太院里也没这样,不知是何时定下的新规矩?”
那丫头虽然害怕,却还强撑着说:“三太太吩咐过,里头商议的都是大事,万万不能让旁人听了去,凭谁来了都要等着,没她的通传不得进去。”
沈云萝哂笑,是要给一个下马威么?她慢悠悠道:“好,我等着。”
小花厅内,张彩儿啜了一口香薷饮,向陪房张胜家的说:“过阵子天气就热了,这汤饮还是得加些冰味道才好,城里冰库太少,每年买冰都是抢破头,倒不如自家挖个冰窖,省钱又省事。”
张胜家的笑说:“还是太太看的长远,光是这几年买冰的钱就够挖几个冰窖了,每年一到那时,银子花的淌水似的,也就是咱们这样人家才有这等富贵,听说连齐云大街姚家如今都用不起冰了。”
张彩儿抿嘴一笑:“姚家么,不过是吃老本罢了,要不然怎么能让他家的小姐嫁到咱们家?”
张胜家的听她直接点出了姚淑宜,便没敢接茬,只是笑道:“亏得太太好大的精神,家里的大事一件件料理清楚不说,连挖冰窖这样的小事都能想到,阿弥陀佛,有太太坐镇,我们这些人做梦都要笑哩!”
张彩儿见她不接茬,情知她不敢当着这么多人得罪姚淑宜,便也只是笑笑,闲闲地又说起了冰窖的事情。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觉又过了一阵子。那些等着回事的管事娘子只得继续站在两边等着,谁也不敢打扰。
张彩儿慢慢喝完了半碗汤饮,这才问那个守门的丫头:“你刚说什么?”
守门丫头忙说:“二姑娘来了。”
张彩儿笑说:“你也看见了,我这里这么多管事娘子等着报账,哪里顾得上她?”
一语未完,就听得外面一阵热闹,张彩儿笑容一冷,厉声道:“早说过不准在我这里吵闹,是谁在外头生事?”
张胜家早跑出去看了一回,此时忙回道:“是二姑娘在等太太通传呢。”
“等通传?等通传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二姑娘她……她……太太您还是去看看吧。”张胜家的嗫嚅了半天也没明说。
张彩儿见她神色古怪,不由得冷哼一声说:“等会子罢了,闹出这么大动静给谁看呢!我去瞧瞧。”
张胜家的忙上来扶着她,几个大管事娘子抢着去打起帘子,张彩儿一只脚踏出门槛,不由得愣了。只见廊下多出了一张编花藤椅,旁边还放了一张黑漆小几,摆着茶盘果盒,沈云萝坐在藤椅上,正文文雅雅地品茶。
沈云萝见她出来,忙放下茶杯见礼,说:“见过三婶。”
张彩儿不由地指着茶盘说:“你这是做什么?”
沈云萝笑说:“三婶大概是忙起来把我忘了吧,丫头没你的话也不放我进去,我原该依婶子的规矩在外头等着的,谁知被太阳一晒,登时头晕眼花,只好去大伯母那里讨了桌椅茶水,坐了一会儿方才觉得好些。三婶不会怪我吧?”
张彩儿只觉得怒气一下子就冲到了脑顶门,好个狡诈的丫头!
叁
两人进得厅内,张彩儿问:“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沈云萝看了木棉一眼,木棉忙半蹲下去,举起手里的捧盒,沈云萝便指着说道:“婶子这么忙,原不该来打扰的,只是我连着三个月的份例都没法用,就连领份例、月钱的日子也比其他姐妹晚了几天,不知是什么缘故?”
张胜家的随手拿了粉盒打开给张彩儿看,张彩儿略瞅了一眼,便说:“这是谁领的差事?”
立时便有一个管事娘子站起来,弓着腰答道:“是小的。”
张彩儿厉声道:“姑娘使的东西也敢这么不经心?快去查清楚了给我回话!”
管事娘子一叠声答应,小跑着出了花厅。
沈云萝不由得皱眉,就这么着了?没有推诿没有扯皮,直接就认下了?不对,若是这样三婶又何苦折腾这么久?她心中立刻警惕起来,沉吟着不说话。
张彩儿笑吟吟道:“婶子查清楚了告诉你,这套坏的你给我吧,婶子给你换一套。”
话音未落,张胜家已拿起木棉手中的捧盒转去了梢间,少顷捧出来一套未拆封的,各色东西齐全。
沈云萝感觉更不对了,又不是算出来她今日要来,怎么还备着一套替换的?
不等她想明白,张彩儿便拉住了她,亲亲热热说道:“姑娘以后有什么委屈只管跟我说,这会子事多,婶子就不虚留你了。”说这便要带她出去。
沈云萝忽地一笑,道:“婶子,桌上那盒也给了我吧。”
木棉忙伸手拿了,塞入袖内。
两个人出了小花厅,迎面却撞上四姑娘沈依兰,笑嘻嘻地拉住沈云萝,说:“二姐姐,我正到处找你呢,快教教我怎么涂金粉吧。”
张彩儿笑着把沈云萝往前一推,说:“你妹妹有事找你,快去吧。”
沈云萝只得跟着她走了。
张彩儿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内,道:“走,去老太太那里!”
半个时辰后,沈云萝刚一踏进自家小院,就听窗外一声笑语道:“云丫头做什么呢?”跟着帘子一晃,一个身量纤长、桃花眼、柳叶眉的年轻女子闪身进来,正是沈家姑奶奶沈月。
沈月年方十七,是沈老太太将近四十岁才养的老来女,年幼时因老太太精神不济,大多数时间由二太太李诗韵照顾,所以与二房母女分外要好。
沈云萝见到她便眼前一亮,笑嘻嘻地道:“姑姑怎么来了?”
沈月竖起三根指头说,“我特意来跟你说一声,这位正在老太太跟前告你的状呢,老太太听着很不高兴。”
原来有这个后手,怪道让沈依兰绊住自己,她忙问:“她说我什么?”
“我听得不很真切,恍惚听见说什么杏梨苑,又是什么仗着二嫂的脸面不把东家放在眼里,又说以后从花为容买头油脂粉。”
杏梨苑、花为容……沈云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杏梨苑是二房名下的铺子,伯母管家时便从这里采购头油脂粉,花为容则是三老爷沈路经营的铺子,想来三婶是想把脂粉头油的供货换成花为容。
正在此时,一个丫头走来道:“二姑娘,大太太请您过去说话。”
沈云萝认得她是大房的丫头,遂点点头跟着去了,只是刚一出门,廊柱后忽地转出一个青衫磊落的男子,剑眉微挑,唇角含笑,向她说道:“小阿萝,是我让她叫你出来的。”
却是姚淑宜的弟弟姚俊卿。
“小舅舅!”沈云萝顿时眉开眼笑,“你怎么回来了?”
“清明将至,书院休沐十天。”姚俊卿笑道,“刚刚见过你伯母,便想着来看看你。”
沈云萝与他自幼相识,历来亲厚,彼此都把对方当成是至亲之外最要紧的人。去年姚俊卿拜入天下闻名的霁云书院,沈云萝已多时不曾见他,在此一筹莫展之时突然见到他,真如久旱逢甘霖一般,拉住他便道:“小舅舅,你来的正好,我有事找你!”
姚俊卿望着她如春花初绽的笑颜,心内一阵熨帖,含笑问道:“小阿萝找我有什么事?”
沈云萝见此处有人来往,甚是不便,忙拽着他到后花园小湖边,这里地势空旷,有人经过看得一清二楚,却不怕人偷听。
姚俊卿望着碧沉水面,想起与她初相遇时的情形,再看她梨涡娇俏,秀眉微扬,一时有些怔了,几时小阿萝已经长成了如斯少女?
沈云萝并未留意他的神情,三言两语将梨花粉的事情说完,歪着头问:“小舅舅,要不你帮我去趟杏梨苑?”
姚俊卿回过神来,不知怎么心中有些发闷,只说:“以后别再叫我舅舅了,我也……并不比你大几岁呢。”伸手将她鬓边散发拢向耳后,低声道,“但凡阿萝所请,我几时不曾答应呢?”
后一句话沈云萝经常听他说,但不知怎的,今日听来却觉得意味有些不同,那声音低回缠绵,竟如呢喃一般,让她一时感到有些陌生,又有些迷茫,便只是轻蹙峨眉,道了声“哦”。
姚俊卿见她如少女般明丽,又如孩童般天真的神情,忽觉一颗心突突直跳,忙退开两步,急急说道:“我这就去,你等我的消息。”
将近申时,姚俊卿才匆匆来到云溪院,从袖中掏出一摞捆扎整齐的册子,笑道:“幸不辱命。”
沈云萝拿起一看,竟全是账本,一时疑惑起来。姚俊卿又摸出一个粉盒,笑吟吟打开兜底倒出,从那堆细细的粉末中捞出一物,在她眼前一晃,道:“阿萝,你真是好运气,杏梨苑的掌柜是个有心的,居然留了这么一手。”
肆
沈老太太屋里,张彩儿挨着她在榻上坐下,笑吟吟地说:“娘,你知道吗,月妹妹屋里的明霞丫头脸肿了。”
明霞是沈月的贴身大丫头,沈老太太自然记得,见侄女笑的诡异,便问:“肿就肿了吧,你笑成这样做什么?”
张彩儿撇嘴:“老太太知道为什么肿的?是因为二嫂呢!就是上午我跟您说的,二嫂名下那个用劣等货糊弄咱家,诓骗银子的杏梨苑!明霞擦了他家的粉,才一会儿脸就肿了,阿弥陀佛,幸亏我把二丫头的粉换了,要不她也擦肿了脸,二嫂岂不怪我!”
沈老太太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关你什么事?她也有脸怪你!她八字不好又没有手段,还敢说你!”
张彩儿无比解气,忙说:“娘说怎么办?”
沈老太太瞪眼:“把杏梨苑捋了,换成你说的那个花为容吧。”
张彩儿巴不得一声,正要告退了回去大展手脚,忽听丫头叫了声:“姑奶奶来了!”
沈月素来爽朗,此时她拉着半边脸红肿隆起的大丫鬟明霞,说起话来也是干脆利索:“……早起还好好的,谁知擦了粉,一下就肿了!”
沈老太太立时拍床:“都是你那好二嫂开的好店!都弄了些什么没人要的破烂流丢货!”
沈月皱着眉说:“说也奇怪,这个粉之前我也一直用着,挺好的呀,怎么突然就出问题了?”
张彩儿在旁说道:“你不知道呢,他们做生意的最会看人下菜碟,没准儿听说如今家里换了管事,便不如以前经心。”
这话听在沈老太太耳朵里,正是火上浇油。这些年因为娶了个出身好、手腕强、性子厉害的大儿媳妇,她一直觉得自己在后宅说话越来越没分量,好容易寻机把管家权交给了最称心的三儿媳妇,那些不开眼的掌柜居然还敢捣乱?简直无法无天!她不敢直接骂姚淑宜,便恶狠狠地说:“都是你二嫂子不贤惠,由着那起子小人算计咱家!”
沈月说:“听说这铺子如今是大哥大嫂替二嫂在管呢。”
“有这事?”沈老太太吃了一惊,有些嗔怪地看了看张彩儿,“你怎么没告诉我?既是你大哥管的,怎么会让掌柜诓了去?”
张彩儿早有准备,忙道:“虽然是大哥管着,但是姑妈,说到底杏梨苑是二嫂的铺子,大哥只怕也不好深管哩。如今出了事倒让大哥来背锅,唉,大哥也怪不容易的。”
沈老太太果然被激起了疼爱儿子的心,一叠声叫道:“她倒是会躲轻省,她收着红利银子,倒让我儿替她操心办事!今儿说什么也要把杏梨苑这起子黑心的革了差事!三媳妇,你这就去办!”
张彩儿巴不得一声,站起便要出门。
沈月心中雪亮,看来三嫂今日根本不打算让二嫂母女有机会替自己分辩了。她想起沈云萝之前的托付,忙出声道:“三嫂子且等一等。”跟着转向沈老太太,“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就这么没声息地处置了,将来风言风语起来,反倒让大哥也跟着为难,还是叫二嫂来一趟,当面把话说明白吧。”
张彩儿欲待阻拦,哪想沈月何等乖滑,拿起炕几上搁着的莲蓉红豆糕亲自喂起老太太来,老太太享受亲女服侍,顿时眉开眼笑,哪里还顾得上张彩儿说什么。
待沈老太太一块糕吃完,沈云萝到了,沈老太太淡淡道:“你娘呢?”
“这事我娘不清楚。”沈云萝道。
张彩儿道:“二丫头,明霞那脸你看见了吧?唉,都是杏梨苑那香粉闹的!上午你找我说份例不好,我还当是赶巧了,想着给你换一套就行,谁成想一晃眼的功夫明霞的脸也肿了,也是擦杏梨苑的香粉坏的事!老太太刚刚发了话,今日起便革了他家脂粉头油的供应,换别家铺子去买。二丫头,这事你回去跟你娘知会一声吧。”
沈云萝一脸惊诧,道:“杏梨苑给咱们家供应脂粉已经有十来年了,原先都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出了事?祖母一向公允,能不能让孙女再问一问?”
沈老太太有些不耐烦,道:“明摆着的事情,有什么可问的?”
沈月说:“娘,再问问吧,问清楚了也好跟大哥说。”
沈老太太缓缓点了点头。
沈云萝得了她的首肯,立时转向明霞问道:“你擦了什么粉坏的事?粉可带来了?”
明霞忙从袖中掏出一个盒子,双手捧起,几个人齐齐望去,张彩儿便是一惊,是个白瓷描梨花的粉盒,分明是给太太小姐用的梨花粉,并不是丫头用的铅粉!
不对,这事情有蹊跷哩!
伍
沈云萝看到明霞手里的粉,也是吃了一惊,问她:“这是你惯常用的粉吗?”
明霞说:“平时用的是铅粉,因今日往姑娘房里送东西,木香姐姐给了这个,我试了试,谁想就肿了脸。”
沈云萝拿起来细看了看,笑向沈老太太说:“祖母,这是我的粉呢!上午刚领回来的,因觉得有些怪味,三婶又给了我一盒新的,这盒我就给木香拿去玩了,谁知她竟给了明霞。”
沈老太太被她绕的有点头晕,不耐烦地说:“管他谁给谁的粉,总之都是杏梨苑出来的,赶紧换了他家了事。”
沈云萝道:“若真是杏梨苑的缘故,一定重重发落。”
张彩儿心中那点不安越来越重,忙道:“老太太说的极是,不管是谁给明霞的,总归都是杏梨苑的,说到底还是杏梨苑没好好办差。”
沈云萝笑向沈老太太说,“祖母,孙女斗胆,想借您的粉来看一看。”
沈月忙站起来说:“我去拿。”
张彩儿脱口叫道:“别去!”
几个人听她叫的怪异,齐齐看向她来,张彩儿勉强笑道:“老太太的东西哪是随便拿的,不合适吧。我那儿还有,用我的吧!”
哪知沈云萝笑道:“那可不成,必须用老太太的。”
张彩儿一怔,随即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说:“二丫头是不相信我吗?还是觉得老太太比我心软好说话,想借着老太太把这事糊弄过去?”
沈云萝笑说:“三婶想到哪里去了!老太太虽然慈悲心肠,但素来最为公正,所以我才要借用祖母的粉来查一查。”是的,必须用老太太的粉,不管借了谁的粉来对比,三太太都可以诬赖说是自己做了手脚,唯独老太太的粉,谁都知道不可能动手脚。
正在不可开交,忽听廊下鹦哥叫道:“太太来了!太太来了!”
只见一个穿藕色褙子的妇人打起帘子,却是姚淑宜的陪房姚宏家的,接着就见姚淑宜扶着大丫头观棋走了进来,躬身向沈老太太行礼。
沈老太太对这个高门大户出来的大儿媳妇一向又怕又不服气,此时一见她端肃着一张鹅蛋脸,明明是风轻云淡的神情,偏偏又觉得气势压人,心里不觉便有些堵,说:“你来做什么?这里没你什么事,回去养病吧。”
姚淑宜道:“事关老爷,媳妇不得不来。”
“这……”沈老太太有些心虚,“已经没事了,让你弟媳妇去办就行。”
姚淑宜语调平淡:“杏梨苑乃是老爷受二弟妹所托代为经营,若是杏梨苑没办好差事,老爷也有管束不力的责任,还是查一查的好。观棋,把我的粉拿给二姑娘。”
观棋应声而出,捧着盒子交给了沈云萝,姚淑宜又向沈月说:“妹妹,你的也拿来。”
沈月一个眼色,明霞立时去了。
姚淑宜便看向沈老太太说:“媳妇斗胆请母亲借香粉一用。”
沈老太太憋了一肚子气。这个媳妇历来行事强横,何曾有一丁点顾忌长辈的面子?比如现在,自己还没说话,她便已分派上了,真当这个家她是最大的?她愤愤地说:“要是我不答应呢?”
“若母亲不肯查,则此事证据不足,便不能换了杏梨苑。”
沈老太太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你说不换就不换?这家里究竟谁做主?”
“自然是您做主。”姚淑宜神色不变,“如若您坚持要换,媳妇不敢多说,但无缘无故让二房丢了差事……大房愿把东城的绸缎庄给二弟妹作为补偿。”
“不行!”沈老太太霍地站起身来,“只要没分家就都是公中的产业,凭什么给她!”
“母亲说的是,是媳妇考虑不周。既如此,我们夫妻出三千两银子补偿二弟妹吧。”
“那是我儿的银子,你凭什么拿来送人!”沈老太太气坏了。
姚淑宜依旧端正着神色,以世家女的标准坐姿坐得稳稳的,语声清亮:“夫妻本是一体,若因老爷管理失当而让二弟妹蒙受损失,我做妻子的必定要替他描补。何况老爷平生最重信用,若今日任由杏梨苑蒙冤而不顾,如何对得起二弟妹的信托?这岂是区区三千两银子能弥补的?”
三千两,三千两啊!沈老太太觉得心都在滴血,然而从以往与姚淑宜的多次交锋中她知道,这个大儿媳妇一向说到做到,十分强势,今天若不让她查,儿子的三千两铁定要给二房!她闭了闭眼睛,迅速拿定了主意,道:“桑叶,去拿粉!”
陆
沈云萝指挥着木棉将几盒粉一一打开盖子放在托盘中,明霞用过的那盒在左,其他的在右。她让木棉捧着托盘,挨个送到各人跟前看了,又示意众人嗅气味、看颜色、验粗细,待众人都查过一遍后,沈云萝才说:“明霞用的那盒并不是杏梨苑的梨花粉。”
“胡说八道!”张彩儿头一个叫了出来。
沈老太太被侄女尖利的声音吓了一跳,不悦地说:“你好好说话。”
张彩儿尴尬地笑道:“我是觉得二丫头说话好没道理,都是杏梨苑送的货,那么多人检查核对,怎么会不是?”
沈云萝道:“颜色、气味、粗细都不一样,况且杏梨苑的香粉都有一个海棠花押,那盒粉的花押跟其他也不相同。”
张彩儿嗤笑:“这些粉都已用过,花押早就弄乱了,能看出什么?也敢拿来做凭据?”
沈老太太也说:“让你挨个压一次,不信你压出来的都一模一样!”
沈云萝微笑道:“若三婶觉得这些并不足为证,那还有一个。木棉,把这些粉都倒出来吧。”
木棉手脚麻利,片刻后便将所有的香粉兜底倒出,只见右边数个清香润白的粉团堆在托盘中,将左边那团气味刺鼻的浅黄色粉末对比的分外明显,众人一看,心里便都有了底,这两堆东西绝不是同一种。
沈云萝将右边的几盒挨个拨开,拈出花瓣给众人看了,道:“凡杏梨苑的梨花粉,自今年起便都夹了一片梨花瓣。”又拨开左边的,“这盒没有梨花瓣。”
此话说出,沈云萝心中一阵轻松,多亏小舅舅快马加鞭去了杏梨苑,又多亏杏梨苑的掌柜年前见沈家突然换了采办有些疑心,所以便在今年的香粉里都加了一片花瓣以防万一,否则还真是不好办。
原来留了这么一手!张彩儿心中一惊,但也知道此时决不能退缩,咬咬牙说:“既是今年才开始放,说不定那盒是去年剩下的。”
沈老太太颇有些埋怨地瞪了张彩儿一眼,心中也是苦闷。此时她渐渐明白过来,杏梨苑多半并没有做错什么,自家侄女只不过想找个借口换下二房的差事罢了,只不过做的不干净,让人揪住了把柄。
沈云萝点头道:“正是怕这个,所以连杏梨苑的账册我也带来了。”说着从木棉手中取过账册,解释道,“账册上写得很清楚,梨花粉是今年的新品,前些年只有桃花粉和杏花粉,所以三婶,明霞用的这盒不可能是存货。”
张彩儿强撑着说:“兴许是杏梨苑贪图银子,拿劣等粉装在梨花粉盒子里充数。”
沈云萝定定地看着她,直瞧得张彩儿有些发虚了,才忽地一笑,说道:“三婶,如果换做是您,明知道自家的粉里有花瓣,做假时居然忘了放一片?”
沈老太太心里早已把自家那个愚蠢的侄女骂了无数遍,但是事已至此,难道任由侄女被二房那个毛丫头欺负?她大骂:“都给我闭嘴!我还没死呢!事情怎么回事都没捋清楚,一个二个先跳出来吵架,这是一家子该有的样子吗?老三媳妇,你马上去给我查,好好查,早些查清楚了回我!快去!”
张彩儿情知这是老太太给自己台阶脱身,忙答应着去了。
沈老太太见侄女顺利脱身,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表演:“都出去,让我清静一会儿!”
沈云萝跟在众人之后,鱼贯退出万年堂,抬头见姚淑宜已经迈步出门,连忙紧走几步追了上去。
姚淑宜向她微微点头,似是默许,沈云萝便跟着她进了松风院,服侍她在正房落座,福身行礼说:“侄女谢过大伯母援手之德。”
姚淑宜淡淡说道:“你怎知我会帮你?”
沈云萝坦然地说:“我不确定,但总要试一试。”
姚淑宜说:“你很是大胆。想好接下来怎么办了吗?”
“接下来?”沈云萝有些茫然,“老太太不是让去查了吗?”
姚淑宜摇摇头:“没什么可查的,不过是走个过场。”
沈云萝心头一跳,忍不住说:“那么多人看着,老太太难道还能徇私?”
姚淑宜淡淡地说,“你三婶针对的是二房,老太太根本不在意二房。所以,不管你们受了多大委屈,你三婶都没事。”
沈云萝摇头道:“我已经把事情揭出来了,不信她们能一手遮天。”
姚淑宜平静地说:“二姑娘,这个家从来就不是谁有道理谁便占了上风。”
“我……”沈云萝咬着唇沉思片刻,才道,“我再等等看。”
“是了,再等等看吧。”看明白了,心肠硬了,才能变成真正的聪明人。姚淑宜挥挥手,“你回去吧,我乏了。”
沈云萝走了两步,忽地站住,回过身来问姚淑宜:“大伯母,您的病早已好了吧?”
“病?”姚淑宜抬眼看她,“我并不记得我病过,不过是秋日干燥咳了几声罢了。”
果然如此。
“大伯母,”沈云萝的目光忽地凌厉起来,“如果我助您拿回管家的权利,您愿不愿给我们母女一个公道?”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姚淑宜丝毫不为所动。
柒
沈云萝扶着木棉,慢慢地走回云溪院,刚一踏进院门,就看见李诗韵的陪房王妈妈站在门内张望,一见她就说:“姑娘,太太在屋里等着你呢。”遂上前扶了她,悄声说:“老太太打发钱婆子过来,说了些不好听的,太太正伤心呢。”
沈云萝点点头,低声道:“有劳妈妈了。”心中却是柔肠百结。她是知道母亲的,性子柔弱,多思多虑,在这家里素来不敢多行一步多说一句的,自己这般胆大包天与长辈作对,怕是吓着她了吧?
正房在云溪院的前院,一排五间,三明两暗,李诗韵住了东头,西头是一个小书房。沈云萝进门时,只见李诗韵正在书房的大书案前写字,案上厚厚一摞手工装订的集子,却是二老爷沈庆生前作的诗文。
沈云萝顿住脚,心中沉沉一叹。沈庆去世时她年纪还小,印象其实十分模糊,但李诗韵与丈夫鹣鲽情深,素来把亡夫的东西保存的极好,时常拿出来怀念摩挲,又把亡夫的诗文一字一句地教给了女儿,是以在沈云萝心中,父亲这个概念是与这一本本手书的诗文密切相关的。此时她见母亲又拿出这些集子抄写,便知她心绪不定,只能以写字来排遣。
她上前轻轻环抱母亲的双肩,柔声说:“娘,我来了。”
李诗韵的眼泪一下就涌出了眼眶。自沈庆过世后,说起来一家子都是亲眷,但婆婆不喜,妯娌排挤,家下人等一向捧高踩低,说到底不过是母女俩相依为命罢了。她一向逆来顺受,最怕惹事,哪知女儿这么大胆,居然敢与长辈当面折辩,若不是婆婆遣人专门来数落她教女不严,她怎么也想不到女儿居然闹了这么一出。
李诗韵低头轻泣,许久才说:“你祖母没有为难你吧?”
沈云萝笑嘻嘻地说:“娘好好看看,女儿活蹦乱跳的很呢!”
李诗韵搂住女儿,心中悲苦不已,柔声道:“以后千万别这样了,你今天吵闹出来,看似解了气,殊不知惹恼了老太太,以后有多少为难你的地方?到时候受苦的还是你。”
沈云萝只是笑,却不答应。
李诗韵心知女儿只怕是不想再忍,忍不住又说:“再者你自幼读书识字,应当知道分寸,女儿家最是要敬长辈、知礼仪、守规矩,如今你年纪轻轻就敢顶撞长辈,若是传出去坏了名声,我怎么有脸去泉下见你爹?”
沈云萝低声说:“咱们是商户人家,哪有那么多规矩?如今家里这情形,我若不立起来,二房就只能由着人作践了。”
“你呀,怎么跟你爹爹一样犟!”李诗韵看着女儿与亡夫极其肖似的眉眼,想起当年亡夫顶着老太太的压力向她家提亲的情形,心底软的像一汪水:“沈家虽是商户,可是你爹爹却是举人,阿萝,你要记得,这才是你的身份!二房不需要你立起来,有娘在一日,娘就护着你一日,就算日子艰难,咱们娘儿俩一起守着,又有什么熬不过去的?自古言道女子好辩非福,若你还是这样火辣的脾气,岂不是惹得老太太专一拿捏你?”
沈云萝轻叹:“娘,从前咱们两个那般忍耐,难道她们少拿捏咱们了?人生不过百年,何必为了这些人如此自苦?依我说,以后倒不如有气有火都撒出来,好歹图个痛快。”
李诗韵一时怔住了。过了一会儿,她颤抖着手轻抚女儿的乌发,心中不得不承认,女儿已经长大了,而且,长成了与自己完全不同的女子。
沈云萝凑在母亲耳边低声说,“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早些把三婶拉下马,只有她倒台,让大伯母或者您管家,咱们的日子才能好过。”
李诗韵惊讶地抬起头,一时间难以相信这话是从女儿口中说出的。看着女儿稚嫩的眉眼里透出的重重思虑,她心中百感交集,想叹息,又立刻提醒自己不能叹息,年仅十二岁的女儿已经开始为她遮风挡雨,作为母亲,怎么还能如此软弱无用?
捌
李诗韵慢慢抚摸着女儿柔软浓密的头发,道:“你说得对,杏梨苑不能交回公中。”
“非但不能交回去,还要想办法把生意做得更好些。”沈云萝问,“只是我一直没想明白,三婶为什么要针对咱们?”
李诗韵涨红了脸,低声说:“你三婶她……是针对我。”
“为什么?”沈云萝诧异地问。
李诗韵声如蚊蚋,道:“还因为你爹爹……”
这事起初她也不知情。那会儿她刚嫁过来,新婚第二天敬媳妇茶,老太太就给她脸色看,说话夹枪带棒,足足让她在地上跪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肯收下她的针线。她以为老太太是生气这门亲事没经过她同意,她想,只要她孝顺体贴,老太太早晚会知道娶对了儿媳妇。
可是,不管她怎么孝顺怎么忍耐,老太太的恶言恶语从没停过。很快,三太太张彩儿也过了门,局面于是变成婆媳俩一起挤兑她。她刚刚生下沈云萝还没出月子,张彩儿就到处宣扬她八字不好,克夫克子,所以生不出儿子,而老太太则嚷着要给沈庆纳妾。
那回她哭的肝肠寸断,沈庆这才说出了实情。原来那两人竟都在恨她,因为老太太的打算,原是要让张彩儿嫁给沈庆。
沈云萝听到此处不禁冷笑,老太太做的什么美梦!就凭张彩儿那浅薄嚣张的性子,爹爹怎么可能看得上她!她想了想又问:“那为什么她又嫁给了三叔?难道不要避嫌吗?”
李诗韵叹道:“你祖母胆子极大,她为了逼迫你爹,竟然背着家里人跟娘家说定了亲事,连你三婶的庚帖都换过来了,末了你爹死活不肯,你祖父和你大伯父也站在你爹一边,于是我跟你爹才成了亲。只是你祖母拿了庚帖没法跟娘家交代,只好把她给了你三叔。”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祖母很不喜欢你三叔,经常当着人抱怨说你三婶嫁亏了。”
沈云萝想起平日里张彩儿夫妻间相处时的样子,顿时恍然大悟。以张彩儿的性子,奔着有举人身份的沈庆来的,最后却嫁给了沈家庶子,怎么可能甘心?更何况还有老太太时常在旁边提醒她嫁亏了!这种心态夫妻俩能相处好才怪!
她点头道:“这样看来,老太太与三婶之间未必能一直好下去,咱们只要想办法让这些隐患早些发作起来,她们两个拆了伙,你和大伯母就好拿回管家权了。”
李诗韵叹道:“哪有那么容易!”
沈云萝蹙眉深思起来。
张彩儿是老太太的亲侄女,天生就比别的媳妇亲近,但三老爷沈路却是老太太最不喜欢的庶子,张彩儿注定了两头不能兼顾。眼下她紧紧巴着老太太,事事都以老太太的主意为尊,肯定已经让沈路很不痛快了,可说到底,沈路才是跟她过一辈子的人,沈路跟她离了心,她的日子肯定不好过,那么她又很有可能怨恨老太太。
要想想办法,让这夫妻俩、姑侄俩的矛盾早些发作,趁势把张彩儿拉下马来!
掌灯时分,沈云萝才从母亲房中回来。
她的习惯,进了自己房里便要换上柔软舒适的家常旧衣,因此木棉服侍她在妆台前坐下,拿一方大手巾围了,又将她头上的钗环一一卸下,打散了发髻,挽了一个家常发式。
木香早取了件家常小袄,见头发梳好了,一边上来服侍沈云萝穿衣,一边说:“听说姑娘与三太太当着老太太的面结结实实地辩了一回,到底是什么情形呀?”
沈云萝心中突地一跳,她终于知道从下午以来心里那点不安是什么了:三太太如何知道自己去了杏梨苑?
从磨得极光滑的铜镜面里,她瞧见木香眼中满是好奇的光芒,她忽然意识到,她的这些丫头是该好好管束一下了。
玖
沈云萝问道:“今日小舅舅去杏梨苑的事只有我你们三个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到三太太耳朵里的?”
木棉忙说:“奴婢没跟任何人说过。”
木香吞吞吐吐地说:“杏雨曾经问了一嘴,我只说姚家舅爷为着姑娘的事出去跑了一趟,没说是去杏梨苑。”
沈云萝审视的目光依次从她两个身上掠过,片刻后才说:“小舅舅拿了杏梨苑账册的事谁知道?”
木棉已垂头想了半日,此时便说:“姑娘看账册时梅雨进来过。”
杏雨知道出门了,梅雨看见了账册,她两个素日要好,未必不是凑一起闲话时拼凑出了事实,然后又传了出去……沈云萝叹气,终归是自己以前太过大意,弄得这云溪院千疮百孔。
她吩咐道:“把院里的人都叫来。”
不多时人都到了,除了宋妈妈三个,还有杏雨、梅雨两个掌管院内事务的二等丫头,四个洒扫的小丫头,两个粗使婆子。沈云萝坐在门内藤椅上,看着廊下肃静站着的丫头婆子,问道:“你们中间有谁知道姚家舅爷今日来做什么?”
杏雨、梅雨对望一眼,齐声说:“婢子听说姚家舅爷帮着姑娘跑腿办事去了。”
“怎么知道的?”
杏雨抬眼看了看木香,才说:“我问木香,她告诉我的。”
木香赶紧跪下。
杏雨见情势不对,跟着也跪下了,声音里透出几分害怕:“姑娘,我不该打听您的行踪,也不该随便告诉人,我知道错了。”
梅雨也说:“我知错了。”
“还有谁知道这事?”沈云萝又问。
一个小丫头说:“杏雨姐姐跟梅雨姐姐说的时候我听见了。”
木香的一句话,转眼间便有三个人知道,想来到明天全家人都该知道了。
沈云萝拿出杏梨苑的账册问:“你们中间谁见过这个?”
果然梅雨说:“奴婢在姑娘屋里见过。”
沈云萝又问:“今天可有外人打听过我的行踪?”
一群人想了半天,末了梅雨说:“钱婆子过来送浆洗好的衣服时问过我……”梅雨的声音越来越低,“姑娘,我知道错了……”
又是钱婆子?沈云萝想起那张圆胖脸上毫不掩饰的轻视,心下冷笑,她对云溪院的一切可真是关心啊。
她问:“以往的衣服都是她送来的吗?”
梅雨想了想,说:“以往都是浆洗上的婆子拿过来的,就今天是她来送的。”
那么钱婆子就是有意探听消息了。之后呢?她告诉老太太,老太太又告诉张彩儿?不对,老太太并不像事先知情的样子。
那就是说,钱婆子背着老太太把消息给了张彩儿。她是张彩儿的人。
沈云萝无声无息地笑了起来,居然钓到一条三心二意的小鱼。
如果老太太知道自己身边有侄女安插的钉子,该如何想?
她望着神色各异的众人,沉声说道:“从今日起,除了宋妈妈和木棉、木香两个,其他人不得无故到我屋里,若是有事要进屋,都必须先告诉木棉或者木香。”
众人齐齐应了,沈云萝便向木棉两个道:“你们俩负责判断她们该不该进我这屋。”
木棉两个慌忙应了。
沈云萝又说:“从今日起,院里的人不得互相打听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若有院外的人向你们打听院里的事,没有我的允许,一个字也不许传出去。你们可听明白了?”
众人又应了,梅雨却抬起头问:“如果是太太或者姑奶奶她们问起呢?”
“无论是谁,”沈云萝冷冷地说,“我再说一遍,无论是谁。”她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继续吩咐:“若是乱打听或者乱传话,发现一次革一个月银米,到宋妈妈处领十个手板,发现两次降一等使用,若还有第三次,到角门处领二十板子,撵出去永不再用!”
拾
许是因为头天累着了,沈云萝这一晚睡极其沉重,直到阳光透过纱帐照在她脸上,直到木棉隔着帐子轻声呼唤,她才迷迷糊糊醒来,揉着眼睛发呆。
宋妈妈有些着急,道:“姑娘,虽说现在不用跟老太太一起吃饭,可是也得过去请安,快些起来吧,看看迟了。”
沈云萝没精打采下了床,匆匆扒了几口早饭,正要去万年堂请安,沈老太太突然打发人来,道是沈黎发话让她跟着姚俊卿出去办事,不用过去了。
宋妈妈疑惑地问道:“姚舅爷先前没说呀,有什么事?”
沈云萝却明白,怕是姚俊卿想带她去杏梨苑仔细看看呢。
车声辘辘中,沈云萝穿一件杏红衫子,慵懒地靠着织锦花鸟纹的石青引枕,掀起车帘的一角瞧着外面热闹的街道。
姚俊卿坐在对面笑着看她,总觉得她跟昨天有些不大一样,他一贯喜欢的明朗大方中似乎又多了几分懒散妩媚,越发是娇俏的少女模样了。
忽听她问:“你昨儿回来的?”
“不是,前天晚上就回来了。”他随口答着,却听见她追问:“怎么昨儿才来找我?”
姚俊卿忽然觉得心底那寸光明被浓雾遮住了。他沉默许久,涩声道:“我回姚家去了。”
车里的空气突然静谧下来。
沈云萝后知后觉地想,姚家果真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结。
齐云大街姚家,世代簪缨的府第,姚俊卿的家。他最不愿提起却又摆脱不了的地方,心底最灰暗最纠结的所在。
姚俊卿姐弟一共三个,均是三房独子姚五老爷的嫡出,身份尊贵,原非沈家可以高攀。孰料一日大雨,姚五老爷的马车在城外出了事,夫妻俩双双坠崖而死,此时三房的祖辈早已过世,唯有十五岁的大小姐姚淑宜带着弟弟姚俊卿和姚少卿过活。
姚家素来聚族而居,见三房如此情形,时任族长的长房姚大老爷便站出来,要带俊卿兄弟到大房抚育,理由是姚淑宜出嫁在即,没法抚养两个年幼的男孩。姚淑宜虽然当时便放话说愿意晚嫁,但长辈做主,岂有她质疑的道理,到底还是把两个弟弟送去了长房。
谁知一年不到,姚少卿一病至死,姚俊卿卧床不起。
事情的内情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不过姚淑宜立刻到族亲中四处哭告,并向族中耆老恳求开祠堂,追查长房苛待三房子孙的罪责。俊卿兄弟俩到长房时身体健康是有目共睹的,长房虽然百般辩解,但一时物议沸腾,都说是长房图谋三房的家产,有意拖着不给两个孩子治病,造成了惨剧。
这场家族官司一打就是一年多,姚淑宜年已十六,便向原先定的夫家说要带着俊卿一起出嫁,那家人原就不满她把家丑闹的满城皆知,又听她提出如此匪夷所思的条件,索性退了婚。
姚淑宜原打算再不嫁人,专心抚养幼弟,长房却说姚家从没有不嫁的女儿。一场争吵之后,姚家一众耆老只得再次站出来为姚淑宜择婿,条件是姚俊卿随姐姐到夫家过活,及冠后回家,三房的财产登记造册,由族中代为管理,待姚俊卿成年后归还与他。
这件事前前后后闹了将近三年,姚淑宜泼悍的名声早已传遍城中,与姚家门当户对的人家碍于名声不愿娶她,次一等的人家又怕娶了她得罪姚家长房,再次些的人家,姚家又看不上。
此时正是沈黎丧妻的第二年。他想起老太爷临终时千叮咛万嘱咐要把自家门楣尽力抬高,想到自己丰厚的身家和姚淑宜糟糕的名声,顿时底气十足,径自上门拜望。他不怕得罪姚家长房,姚家走的是科举的路子,他是贩盐的,姚家手再长也未必伸得到他头上。
这样根基浅薄的商户姚家族里原是不肯的,但架不住沈黎有钱有耐心,族中相关人等全部厚礼打点,又请出知府出面撮合,况且他财大气粗往这里一戳,谁还敢再上门求亲?磨了大半年,姚家终于松动,姚淑宜隔着屏风问了他几个问题,自己拍了板:嫁!
那年冬天,姚淑宜带着弟弟俊卿嫁进沈家。从此,沈云萝便多了一个姚家小舅舅。
眨眼之间,已经过去八年了啊……
车子在杏梨苑门前停住,木棉当先跳下,取出脚凳扶沈云萝下车,姚俊卿则小心翼翼在一旁护着,直到她站稳了,这才松开手,率先踏了进去。
拾壹
柜台后一人迎出来,向姚俊卿拱手道:“姚公子来了。”
姚俊卿笑道:“刘掌柜好,这位是沈家二姑娘。”又向沈云萝道,“这便是我说的刘秉西刘掌柜了,昨日多承他给我讲了怎么分辨梨花粉。”
刘秉西身量不高,相貌儒雅,颔下几分短髯,倒像个读书人的模样。沈云萝含笑向他点头,道:“刘掌柜好。”
刘秉西也在打量着她,只觉她脸如莲萼,眉眼间天然一股俏丽明朗之意,便是不开口也觉得含着笑意,忙道:“少东家好。”
沈云萝笑而不语,只是四处走动查看,刘秉西忙将架上东西一一介绍了,口齿便及,言语得体,沈云萝心中暗暗赞许。
她想,刘秉西看样子很有头脑,这么说的话杏梨苑的生意应该是很好才对,但是昨天看账本的情况,一年只有三百两左右的利润,会不会太少了些?她索性开门见山问道:“昨日有劳刘掌柜援手,只是我有一事不明白,刘掌柜为什么笃定那盒伪造的梨花粉里没有花瓣?”
刘秉西迟疑道:“贵东家去年换的那个采办好几次向杏梨苑要东西,我有时没给他,他就骂骂咧咧,我便多了个心眼,把送到贵府的东西都做了标记,譬如这香粉里面便是放了花瓣。”
沈云萝又问:“你如何确定那盒假冒的梨花粉里没有花瓣?”
刘秉西道:“梨花粉一两银子一盒,是专给贵府太太小姐们用的,分量恰好比一个月的用量多一点,贵府逐月采购了回去,以太太小姐们的习惯多半等不到旧的用完就开始用新的了,花瓣埋在最底下,一般发现不了。”
沈云萝心中一动,好险!幸而张彩儿是用梨花粉做文章,幸而张彩儿素来奢侈,她的粉绝不会全部用完,是以并没有发现其中的关窍,否则,昨日若想拿出实证可就难了!
不过能想到这些,刘秉西的确心思深致。
她深深地看了刘秉西一眼,道:“刘先生有心了。”
既如此,账面上的利润就要好好盘算盘算了。
沈云萝到家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宋妈妈装了热盐袋给她捂着,问道:“明天刘娘子就来了,姑娘的绣活做完了吗?”
沈云萝暗叫一声糟糕,绣活刚只绣了个开头,这可如何是好?忙抓起绣棚往李诗韵房里跑,李诗韵一边指点她绣,一边也帮她绣上几针,总算赶在睡觉前全部做完。
沈云萝看着手上大大小小的针眼,苦笑说道:“看来靠刺绣赚钱的路子我却是走不通了。”
拾贰
翌日一早,沈家四姐妹齐聚内院的春晖堂,等待刘娘子教课。
长房庶出的三姑娘沈玉芯一进门便说:“二姐,听说你跟三婶和祖母吵起来了?啧啧,果然是书读得多,行事也跟旁人不一样。”
沈玉芯自小在生母王姨娘跟前养着,与沈云萝并不在一处起居,况且她俩到底隔了房头,私下来往也不多,原不该有什么矛盾,只是几个女孩子幼时在家学中念书时,自视颇高的沈玉芯不幸功课垫底,看起来随意散漫的沈云萝却总被先生夸赞,沈玉芯由妒忌生厌憎,但凡有机会,总要极力嘲讽几句方才罢休。
沈云萝见惯她这副样子,知道越是退让躲避她就越放肆,当下毫不客气还了回去:“三妹是从哪里听来的混话?明明是祖母和三婶指点我查些事情,怎么说是吵架?妹妹以后还是好好想想再说话,免得传出去坏了沈家的名声!”
沈玉芯呆了一下,一时想不出二姑娘吵架与沈家的名声有什么关系。但她素来知道一点——凡沈云萝说的都要反驳,立刻又顶了回去:“你就是吵架,休想狡辩!”
沈云萝看着沈玉芯,从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个三妹于斗嘴一事基本都是“我不管”“你就是”的模式,并无多少新意,最大的优势大约便是气势汹汹,精力旺盛了吧。她笑吟吟地说:“妹妹的意思是说,昨天几位长辈跟我吵架了?”
沈玉芯昂着头说:“当然!”
“你能确定?”
沈玉芯狐疑地瞪了她一会儿,撇嘴道:“怕你不成?就是吵了!”
沈云萝点头道:“原来昨天祖母和三婶昨天是跟我吵架来着。这可真是奇了,两位长辈一向和蔼可亲,居然能跟我这个小辈吵起来?待散了学我便去问问祖母,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沈玉芯脑袋再不灵光,也知道这话不能去问。她一时气急败坏,明明是沈云萝跟老太太吵架,不敬长辈,怎么被她一说反倒变成老太太跟她吵了?
她抬高了声音,气呼呼地说:“你胡说八道!我是说你跟祖母吵,没说祖母跟你吵!”
“三妹妹莫不是记错了?刚刚我跟你确认了两次,你都是说老太太跟我吵啊。”
“你!”沈玉芯气极,一扭身指着大姑娘沈青瑶和四姑娘沈依兰,怒声道,“你们俩都听着呢,到底我说的是什么?”
沈依兰瞧热闹瞧的正开心,没想到又被殃及,但她自幼在嫡母张彩儿手下讨生活,向来滑不丢手,当下眼珠子一转,哎呀一声叫道:“我的丝线还没配齐呢,不跟你们说了。”果真拿起绣线匣子摆弄起来。
大姑娘沈青瑶也看了多时,但她也不想管。这些年沈玉芯仗着老太太和王姨娘的宠爱没少在她这个长房嫡长女面前耀武扬威,她虽然以长姐自居,并不与她计较,但心中也委实不喜欢这个轻狂的妹妹,此时只淡淡说道:“都少说几句吧。”
沈玉芯气的跺脚,怒声道:“好好好,你们三个合起伙来对付我,我告诉祖母去!”
沈玉芯狠话放完,三姐妹谁也不曾理会,气得她连连跺脚却无可奈何,只得吩咐大丫头紫苏:“把我的绣棚搬走,我不挨着她们坐!”
拾叁
沈黎得了妻子传来的话,说二侄女有事求见,所以吃了早饭便没有出门,很快就听到下人通报的声音。
沈黎笑问侄女:“杏梨苑的账目你都看了?可有什么地方不明白?”
沈云萝说:“如今杏梨苑每年的利润在二百六十两左右,却不知如今的行情是这样吗?”
沈黎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这是在质疑自己是否扣下了一部分利润吗?他素来性子张扬,便说:“你是想问我有没有扣了杏梨苑的红利?”
沈云萝笑了起来:“侄女若是这么想,未免太狂悖了。”
沈黎笑着摇头道:“按如今的行情,杏梨苑每年账上的利润在同行中只算是中等。”
沈云萝垂头想了一阵子,又问:“那伯父您看刘秉西这个人怎么样?”
“刘秉西吗?”沈黎虽然对杏梨苑